2014
11.1

新闻传播学院/ 肖欢《人生》

作者/ 新闻传播学院  肖欢

 话剧《人生》电影改编版

旁白:人生的道路虽漫长,但关键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趁年轻的时候。每个人的生活道路都是曲折的。某些岔道口重要,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感情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不但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被强权挤掉的教师之职,被举报破碎的南京梦,爱人嫁作他人妇,自己为乡里人不齿。高加林的人生在一个美丽的肥皂泡沫梦破碎之后踉踉跄跄又回到了原点---这片黄土地上,有爱,有恨,有欢乐,有背叛,风雨坎坷,沧海桑田,梦想的结局是无奈,人生的底色是落寞。
 
第一幕:
     干裂的麦茬地上,几棵小草在微风中摆动。麦茬地上传来单调的镢头挖地声。翻过的土壤。落在地上的镢头。我们渐渐看见这是高加林。他机械地抡着镢头,挥汗如雨地拼命挖着。远处,得顺爷正在吆喝着牛犁地。高加林不远的地头上放着一罐水。

得顺爷:“啊呀,你这个犟小子!再不敢耍二杆子了!虽然你教了三年书,可人家高明楼不讲理,硬是要把你的教师下了,让他刚毕业的儿子上,这你也没办法。人啊,还是得想开一点。”他从地上抓了一把黄土抹在加林的烂手上!“黄土是止血的……刚开始劳动,一定要把劲使匀,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加林:“得顺爷,我一开始就想把最苦的都尝个遍,以后就什么苦活也不怕了……我现在思想上麻乱得很,劳动苦一点,皮肉疼一点。我就把这些不痛快事忘了……手烂叫它烂吧!”
(他显出对自己残酷的表情,抡起镢头又拼命挖起来。)

德顺爷叹了一口气,说:“干脆叫你妈蒸上一锅白馍,你提着卖去,这说比劳动苦轻,还能给你买条纸烟哩……”


     早饭后。高家林正提着蒸馍篮子,在人群中垂头丧气地走着。他的脸在痛苦地抽搐着。大马河桥头。加林提着蒸馍篮子来到拥挤的桥头。加林提着篮子走着,猛一下怔住了。一男一女向他热情地迎过来。这是黄亚萍和张克南,他中学的同班同学。他们先后与加林握手。

克南:“你提个篮子干啥去?”
加林撒谎说:“去走个亲戚。”
亚萍:“加林,你真不简单!我看见你在地区报上发表的那几篇散文啦!文笔很     优美,      我都在笔记本上抄了好几段呢!”
克南:“你还教书吗?”
加林摇摇头:“被大队书记的儿子挤下来了,现在当社员。”亚萍焦急地说:“那你学习和写文章的时间更少了。”
加林:“不,不是有一个诗人说,我们用锄头在大地上写下了无数诗行吗?……”三个人都笑了。
加林问克南:“你还在副食公司当保管吗?”
亚萍嘲弄地说:“高升了!当了门市部主任!不过前面还有个副字!”
克南尴尬地笑笑,说:“以后买什么烟酒一类的东西,你来……”
亚萍:“下午有空,到我们广播站来坐坐,你知道我也爱好文学,可这几年光耍嘴皮子了……很想请教你……”
加林:“你们现在位置高了,咱区区老百姓,实在不敢高攀!”张、黄都有点尴尬。亚萍说:“你还是那个犟脾气!” (车站传来让旅客进站的广播声。加林向他们点点头,向集市上走去。马路上。克南和亚萍往车站走。克南给亚萍说着什么,后来发现身边没人了。他看亚萍回过头正向加林那里望去。)

  下午,大马河桥头。加林垂头丧气地提着馍篮走到桥头。 他看见巧珍立在桥头,用手帕扇着脸,旁边撑着他家的自行车。

巧珍(走到他面前,精神有点紧张地)问:“加林,你是不是卖馍去了?”
加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嗯……你也赶集去了?”
巧珍(揩着脸上的汗)说:“嗯……我来赶集……一点事也没……加林,”她突然转过脸,“我知道你一个馍也没卖掉!我知道哩!你怕丢人!你干脆把馍给我,让我给你卖去!”( 巧珍从加林胳膊上夺过篮子,放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加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巧珍骑着车子已经向县城跑去了。加林迷茫地来到桥边上,手在栏杆上摸来摸去。过了一会,他就看见巧珍正骑着车子向这边走来。)
(大马河桥上。巧珍把车子撑在路边,走到加林面前,掏出一卷钱递给加林)巧珍说:“一毛钱一个,你点点,看对不对?”
加林(接过钱,惊讶地看着巧珍,不知说什么,他终于结巴着)说:“巧珍……你……真能行!”(巧珍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加林:“你赶快骑车回去,太阳都快落了。”
巧珍过去推起了车子,说:“咱们……一块走。”
加林为难地说:“我骑车带人不行,怕把你摔了。”
巧珍亲切地看了加林一眼:“我带你!”
加林:“啊呀,那怎么行呢……”
巧珍:“干脆,咱别骑车,走着回!” (加林为难地看了巧珍一眼。巧珍执拗地看着他。加林只好过来帮她推车。)
巧珍肩膀把他碰开,说:“你累了,我来推!”

(傍晚。通往高家沟的简易公路上。加林和巧珍局促地相跟着在公路上走。公路上。巧珍和加林错开一点距离。一前一后走着。巧珍不时弯过身子,想和加林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转过身去。)
巧珍终于开口说:“高明楼心眼子真坏,什么强事都敢做。”
加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是你们的亲戚,你还能骂他?”
巧珍大胆地回过头看了加林一眼:“谁和他亲戚?他是我姐姐的公公,和我没一点相干!”
加林笑了笑:“你敢在你姐面前骂她公公吗?”
巧珍:“我早骂过了!我在他本人面前也敢骂!” (巧珍故意放慢脚步,让加林和她并排走。)
加林走上前来,说:“高明楼心眼子怎个坏?我还看不出来。”
巧珍停住脚步,愤愤地说:“加林哥,他走后门把你的教师下了,让他儿子上,看现在把你愁成啥了?”
   (加林也停住脚,怔怔地看了巧珍一眼,叹了口气,又往前走。夜。巧珍和加林继续在公路上走着。黑黝黝的山峦,朗朗的流水声和青蛙的鼓噪声。公路上传来他们的说话声。)
巧珍:“他做的坏事老天爷知道,将来会报应他的。加林哥,你不要太熬煎,你这几天瘦了……其实,当农民就当农民,天下农民一茬人哩……咱农村有山有水,空气又好,只要有个合心的家庭,日子也会畅快的……”
加林:“我上了两天学,现在要文文不上,要武武不下,当个农民,劳动又不好,将来还把老婆娃娃死呀……”(加林说完,嘿嘿地笑了。夜,公路上。加林推着自行车,巧珍走在他身边。)
巧珍猛地停住脚步,扬起头看着加林说:“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你在家里呆着,我给咱上山劳动!不会叫你受苦的……”(巧珍低下头,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扯着衣服边。)
加林猛地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加林才结结巴巴说:“天黑了,咱们……走吧……”他们又慢慢并肩往前走。
加林:“你怎猛然想起这么个事?”
巧珍停住脚步,说:“怎是猛然呢……”(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加林看着她,把自行车“啪”地撑在公路上,两只手在身上神经质地摸起来。巧珍看他这副样子,破涕为笑,过去在车后面的花提包里掏出一盒烟,递到加林面前。加林惊讶地看着她。)
巧珍“快抽上一支,我给你买了一条哩!”(加林亲切地看着她,接过了烟。巧珍又拿出一个小瓶递到加林手里。)
加林(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在鼻子上闻了闻):“碘酒?”
巧珍点了点头,说:“回去抹在手上……”
加林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手烂了?”
巧珍妩媚地一笑,说:“我就是知道!你们先生的手真娇气……”(加林走近她,喜爱地看着她。)
巧珍轻轻说:“加林哥,不要那样。你看你手都成那样了,都不知道包扎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身才能,窝在咱高家沟施展不开……你从小没劳动惯,地里的苦你受不了……将来你要是工作了,我就在家里给咱种自留地,抚养咱们的娃娃……你有空了就回来看我,我农闲了,就和娃娃五搭里来和你住在一起……”
加林开玩笑说:“你叫我出去工作,不怕我不要你了吗?”
巧珍(巧珍一下子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别把我丢下……”
加林笑了:“你啊,看你这样子,好像我已经有工作了!” (巧珍抬起头也笑了。)

 

第二章

白天。高家沟。加林拿着一封信在村中的路上跑过。白天。加林家院子。加林爸正在抽烟。加林气喘吁吁跑进院子说:“我二爸要回咱地区当劳动局长。”然而明楼正在在担心,高局长如果知道他们下了加林的教师,要怎么办。岂知马占胜早已打点好一切给高加林在县委宣传站谋了个通讯干事的职位。参加工作后,不再像以前那样沮丧了,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这一日,在高加林参加南马河公社的救灾工作回来后,中午。在办公室里他正在写东西。他听见外边敲门声。

加林在屋里喊:“谁?”
亚萍:“我……”
加林:“你等等……”(加林打开门,进了加林的屋子。亚萍坐在椅子上,加林给她倒水。)
加林(一边倒水,一边问):“克南怎没来?”
亚萍:“人家现在是实业家,哪有串门的心思。”
加林(把水放在亚萍面前,过去坐在他的床上)说:“克南的确是个实业家,很早我就看出他有这方面的特点,国家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亚萍(抿了一口茶,开玩笑说):“别说克南了,让他当他的实业家去……说说你吧,你一定累坏了!南马河那些抗灾报道写得太好了,有几篇我广播时都流了泪……”
加林:“没你说的那么好。头一次写这类文章,很外行,全凭景老师修改。”
亚萍(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加林)说:“你好像又瘦了一些,不过更结实了,个子比学校时也长高了……”
加林(加林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搪塞说):“当了两天劳动人民,可能比过去结实了一些。”
(亚萍意识到了加林的局促,也不好意思地把目光从加林身上移开,低头喝茶水。他们沉默了一会。)亚萍:“……你到了城里,我太高兴了,又有个谈得来的人了……你不知道,这几年能把人闷死!很想天上地下和谁聊聊天,全城都不下一个人!”
加林笑了,说:“你说得太过分了,这样的人有的是,可能你不太了解的缘故,你太傲气了,一般人不容易接近你。”
亚萍也笑了,说:“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的确感到有点沉闷,我希望能有一点浪漫主义的东西。”
加林随意地说:“好在有克南哩……”
亚萍:“克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心眼很好,这两年也给了我不少帮助,但我总觉得她身上有情趣的东西太少了。……你今天中午到我们家去吃饭吧?”
加林:“不,不,我根本不习惯去生人家吃饭。”
亚萍(有点委屈地问):“我是生人吗?”
加林:“我是说不认识你父母亲。”
亚萍:“一回生,二回熟!”
加林:“谢谢你的好意。我……”
亚萍:“怕人?”
加林:“嗯。”
亚萍:“乡巴佬!”她说完咯咯地笑了。
加林并不生气,也笑着说:“乡马佬就乡巴佬,本来就是乡巴佬嘛……哎,你以前不是也爱好文学,经常写诗,现在怎不写了?”亚萍:“最近又在胡凑一点小诗,正准备请教你呢……”
(亚萍从口袋摸出一个小纸片,走到加林面前,递给他。加林接过纸片看着。)
亚萍的画外音:赠加林我愿你是生着翅膀的大雁,自由地去爱每一片蓝天;哪一块土地更适合你的生存,你就应该把那里当作你的家园。
加林(看完后,又紧张又不好意思地说):“诗……写的……不错,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应该是一只……大雁?”他把诗递给亚萍。
亚萍(深情地看着他,调皮地说):“你留着吧。你慢慢就会明白你为什么是一只大雁!”(加林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两个人都感到不自在。)
亚萍看看表,说:“……哟,广播时间快到了……你在……我走了!”(加林送亚萍出了门口。)

傍晚。东岗。秋天的小树林色彩斑斓。加林腑下夹着一本书,慢慢走着,嘴角反复嘟囔着几个英语单词。他突然看见亚萍从前面的小路上走来。

等亚萍走近一些,加林对她说:“你怎上这儿来了?”
亚萍(两只手斜插在衣袋里,笑着说):“这又不是你家的祖坟,别人为啥不能上来?”
加林:“一说话就像打枪一样!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
亚萍:“谁说我一个人?”
加林(从她的来路望了望,说):“克南哩?怎不见他?”
亚萍:“他又不是我的尾巴,跟我干啥?”
加林:“那还有什么人哩?”
亚萍:“你不是个人?”
加林:“我?”
亚萍:“嗯!”(他们一块慢慢向前走去。夜,东岗,加林和亚萍坐在一个土塄坎上,两个人手里捏着几片树叶子。山下看得见闪烁着火的县城。)
亚萍:“我要走了……”
加林:“到什么地方出差去?”
亚萍:“不是出差,是永远离开这里!” (加林大吃一惊)
亚萍:“父亲很快就要转业到老家南京工作,我也要调过去。”(夜。东岗。他俩分别倚着一棵树。)
加林(看着亚萍的眼睛,问):“你真的愿意走吗?”
亚萍(惮憬似的望着远方灿烂的星空,深情地说):“我当然愿意走。南方,是我的家乡,我从小生在那里,尽管后来跟父母到了北方,但我梦里都想念我的美丽的故乡……”她喃喃地念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加林忍不住接着她念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亚萍热烈地望着加林:“南京离杭州很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就是江苏省的……”
加林叹了口气说:“那些地方我这一辈子是去不成了!”
亚萍微笑着问:“你想不想去?”
加林:“我联合国都想去!”
亚萍:“我是问你想不想去南京,苏州,杭州,还有上海?”
加林:“不会有到那些地方出差的机会。”
亚萍:“要是一个人在那些地方玩,也没啥意思!”
加林:“你去不会是一个人,有克南陪你哩!”
亚萍:“我希望不是他,而是你!”(加林感到无比的震惊。夜,东岗,林中小路上,加林和亚萍慢慢走着。)
亚萍的声音:“……你知道,在学校时,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们年龄小,不太懂这些事。后来你又回农村……现在我才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克南我并不反感,但我对他产生不了感情,实际上,我父母比我更爱他……” (夜。东岗。他们站在一道长满草的塄坎下。)
亚萍继续说:“咱们一块生活吧!跟我们家到南京去!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到大城市就会有大发展……我一定让父亲设法通过关系,让你到《新华日报》去当记者……”
加林从土塄坎上狠狠拔了一棵草,哆嗦了一下说:“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咱们走吧……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亚萍对他点点头。)

白天。加林办公室。巧珍把装着红枣、梨和苹果的小筐子放在加林的办公桌上,便向加林怀里扑去。

加林(慌忙把她推开点,说):“这不是在庄稼地里,我的领导就在隔壁……你坐,让我给你倒水。”
巧珍(没坐,亲热地看着加林,委屈地说):“你走了,再也不回来……我已经到城里找了你几次,人家都说你下乡去了……”
加林(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说):“我确实忙!”
巧珍(没喝水,过去把加林的被子整理好,又摸了把褥子,嘴里唠叨着):“被子太薄了,罢了我给你续一点新棉花……天冷了,褥子下面光毡也不行,我把我们家那张狗皮褥子给你拿来……”
加林:“啊呀,狗皮褥子掂到这县委机关,毛烘烘的,人家笑话哩……”
巧珍:“狗皮暖和……”
加林:“啊呀,你……”
巧珍:“三星已经开了拖拉机,巧英教上书了,她没考上大学……”
加林:“这些三星都给我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巧珍:“你们家的老母猪下了十二个猪娃,一个被老母猪压死了,还剩了……”
加林:“哎呀,这还要往说哩?不是剩下十一个了吗?你喝水!”
巧珍:“是剩下十一个了。可是,第二天又死了一个……本来……”
加林:“哎呀哎呀,你快别说了。”
(加林有点烦。巧珍感觉到了,便坐床沿上,望着他,不知怎样才能使加林喜欢她。加林看她这样子,又很心疼地走到她面前,)加林说,“让我到食堂给咱买饭去,咱俩一块吃。”
巧珍站起来,说:“我一点也不饿,我得赶快回去。我为了赶三星的拖拉机,锄都撂在地里,也没家里人说……”
巧珍(从怀里掏出一卷钱,递到加林面前,说):“加林哥,你在城里花销大,工资又不高,这五十块钱给你,灶上吃不饱,你就到街上买得吃去……再给你买一双运动鞋,听三星说你常打球,费鞋……前半年红利已经分了,我分了九十二钱呢——”
加林(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转着泪花子,说):“我现在有钱,也能吃饱……这钱你给你买几件时兴衣裳……”
巧珍:“你一定要拿上!”
加林:“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巧珍只说:“那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缺钱花,我就给你……”
加林(加林突然记起了什么,跑过去打开柜门,拿出一条红头巾)说:“我早就给你买下了,忘了捎给你……来,让我给你包上!”加林过去把红头巾包在巧珍头上,然后退几步,看好不好。巧珍一下扑在他怀里,哭了……


加林的画外音:……怎么办?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一场非常严重的选择。上帝作证,我在内心是有巧珍的。如果我一辈子当农民,我和她在一块生活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在呢?我要是和巧珍结合了,实际上也就被拴在这个县城了,而我时刻都在向往着到更广阔的天地去生活……我现在不得不把爱和我的前途联系在一起考虑了!……这样看来,亚萍无疑是我理想的爱人……当然,我的良心非常不安……你是一个混蛋!你不要良心了,还想良心干什么!是的,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反顾!不要软弱!为了远大的前途,必须做出牺牲!有时对自己也要残酷一些!……
    白天。加林办公室。加林坐在床边上,亚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

加林刚讲完他和巧珍的事,对亚萍说:“……就这样,我和巧珍相爱了。”加林说完,难受地靠在了被子上。
亚萍(半天没说话,然后她带着遗憾的表情说):“你原来想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结婚?”
加林点点头:“嗯。”
亚萍:“你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满身才能,怎么能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结婚?这简直是一种自我毁灭!”
加林(愤怒地跳起来,喊叫说):“住嘴!我那时黄尘满面,平顶子老百姓一个,你们哪个城里的小姐来爱我?”
亚萍(一下怔住了,她轻轻说):“你这么凶……克南可从来没对我发这么大火……”
加林:“你找你的克南去!”

亚萍(激动地走到他面前,说):“加林,你别生气。你给我发火,我不生气,心里反而很高兴。你不知道,克南就是把刀放在他脖子上,他也对你笑嘻嘻的,气得人只能流泪。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男子汉,大丈夫,血气方刚!”
加林:“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以后在一块生活,你可能要受不了的。”
亚萍一下子惊喜地抓住他的肩膀:“那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块生活了?”<加林不置可否(或者说默认了)>
加林:“我得要和巧珍把这事说清楚,不瞒你说,我心里很痛苦。”
亚萍:“是的。你应该很快结束你们的不幸!”
加林:“也可能是一个不幸的结束!”


冬天来了。尖利的寒风扫荡过荒凉的黄土高原……飞舞的雪花……白皑皑的山野……白天,简易公路上。雪花飞飘。巧珍头上包着红头巾,骑着自行车在风雪中急驰。车后架上夹着卷成一卷的狗皮褥子。白天。大马河桥上。加林伏在桥栏杆上,望着风雪迷茫的远方。

他身后传来巧珍的声音:“加林哥!”
加林一惊,回过头,看见巧珍正在撑车子。
巧珍放好车子,兴冲冲走过来,嘴里说着:“你站在这儿干啥哩?”她来到他面前,心疼地问:“加林哥,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听三星说你捎话让我来一下,还以为你病了,又跑去问了一回三星,他说你没病……”
巧珍说着,笑着。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片,递给加林说:“加林哥,巧英已经给我教会好多字了……你看看我写的字……”加林勉强接过纸片,看见纸片的上半部分歪歪扭扭写着吃、穿、劳动、大地、我们……下半部分写满了“高加林”的字样。加林把纸片装在口袋里,脸上笼罩着苦不堪言的阴云。
巧珍天真地问:“怎样?是不是我写得不好?”(加林没言传,把头迈向一边。)
加林为难地开口叫一声:“巧珍……”
巧珍:“晤。”
加林:“我……想对你说一件事,但很难开口……”
巧珍:“加林哥,你说吧!既然你心里有话,你就给我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加林:“说出来怕你要哭!”
巧珍一愣,但她还是说:“你说吧,我……不哭!”
加林“巧珍……”
巧珍:“唔……”
加林:“我可能要调到几千里路以外的一个地方去工作了。咱们……”(巧珍一下子把手指头塞在嘴里,痛苦地咬着。)
弥漫的风雪……巧珍:“那你……去吧。”
加林:“你怎办呀?”(巧珍痛苦地沉默着。)
加林:“我主要考虑这事……”

(沉默。雪花静悄悄地降落着。两串泪珠在巧珍的脸上淌下来。她两只手痉挛地在抓着桥栏杆。)
巧珍哽咽地说:“……加林哥,你再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去吧!我决不会连累你!……加林哥,你参加工作后,我就想过不知多少次了,我尽管爱你爱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不识字,给你帮不上忙,还要拖累你的工作……”飘飞的雪花……巧珍继续哽咽着,说着:“你走你的,到外面找个更好的对象……到外面你多操心,人生地疏,不像咱本乡田地……加林哥,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爱你……” (巧珍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掏出手绢堵住自己的嘴巴。)
加林的眼里也涌满泪水。他不看巧珍,说:“你……哭了……”(巧珍摇摇头,泪水在脸上刷刷地淌着。)
她突然转过身,说:“加林哥……我走了!” (她摇摇晃晃过去推车子。)
加林痛苦地叫了一声:“巧珍!”(巧珍猛地回过头,向他投去希望的一瞥。但她彻底绝望了。她看见加林低下头,没有任何一点回心转意的表示。她摇摇晃晃跨上车子走了。狗皮褥子掉在了雪地上…… 高加林伏在雪地上痛哭流涕。)

白天。加林办公室。桌子上摆了许多吃的,但没人动。玉德老汉和得顺爷正在训斥加林。加林低头坐在小凳上,像个受审的犯人。

得顺爷用烟锅指着加林:“你娃娃把良心卖了!巧珍那么好个那娃娃,你把人家撂在半路上!你作孽哩!加林啊,我掏出心给你说句实话吧,归根结底,你是咱土里长出来的一棵苗,你把根应该扎在咱的土里啊!现在,你是个豆芽菜,根上一点点土也没有了!”老人说不下去,一口一口长送气。
玉德:“……巧珍……实在是个那娃娃。你走了,给咱家担水,喂猪,帮你妈做饭……娃娃啊,为你这没良心事,一川道的人都在骂咱的祖宗哩!我和你妈都不敢在人面前露脸……现在听说你又找了个洋女人……咱穷家薄业的,怎能侍候了人家……你,趁早把这宗亲事散了!”
得顺:“人常说,浮得高,跌得重!你小子可小心着!”
玉德:“……爸爸快四十岁才得了你这个独苗儿,生怕你在活人这条路上有个闪失啊……” (玉德老汉已经老泪纵横了。)
加林慢慢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说得也许都对,但我已经上了这钩杆,下不来了……再说,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意再像你们一样,就在咱高家沟的土里刨挖一生!”两个老人又气又失望又感到震惊。

亚萍对克南提出断绝关系后,高加林被克南妈揭发,受到了严格处理,此时高加林在办公室看到那份处理他的通报。高加林把文件扔在一边,沮丧地低下了头,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之后,高加林在和克南谈话后断绝了和亚萍的关系,夜里,在亚萍家里。加林和亚萍在谈话。

加林:“……就这样吧,我们现在应该结束我们的关系。你还是和克南一块生活吧,他是非常爱你的……”
亚萍:“不,我就要和你在一块!”
加林:“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又成了农民,我们无法在一块生活了……再说,你很快要调到南京去工作……”
亚萍:“我不工作了!也不到南京去了!我退职!我跟你当农民!我不能没有你……”
加林苦笑了一下,说:“亚萍,我不值得你这样的牺牲。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挚的。为了这,我很感激你。我自己也是喜欢你的。不过,我现在才深切地感到,从感情上说,我实际上更爱巧珍,尽管她不识字……” (亚萍一下子震惊了。她绝望地望着加林,泪水在脸上静静地流着。)
亚萍走过来,哽咽着说:“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祝你们……幸福……”她向他伸出手来。
加林握住她的手,说:“巧珍已经和别人结婚了,现在让我来祝你和克南幸福吧……” (加林把手从亚萍的手里抽出来,急速地转过身就走了。)
亚萍在后面一把扯住他,伤心地说:“你……再吻我一下……”(加林回过头在她的泪水脸上吻了吻,就急忙地走了。身后传来亚萍的哭声。)
加林穿着农村的衣服,背着铺盖卷,在简易公路上走着,走着……当高架林再迈步向村子走去的时候,感到身上像吹过了一阵风似的松动了一些。他抬头望着满川厚实的庄稼,望着浓绿笼罩的村庄,对这单纯而又丰富的故乡田地,心中涌起了一种深厚的情感,就像他离开它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才回来……当他从公路上转下来,走到大马河湾的分路口上时,腿猛一下子软得再也走不动了。他很快又想起,他和巧珍第一次相跟着从县城回来时,就是在这个地方分手的——现在他们却永远地分手了。他也想起,当他离开村子去县城参加工作时,巧珍也正是在这个地方送他的。现在他回来了,她是再不会来接他了……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上像火烧着一般烫热。他用两只手蒙住眼睛,头无力地垂在胸前。他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他嘴里喃喃地说:“亲爱的人!我要是不失去你就好了……”泪水立刻像涌泉一般地从指缝里淌出来了……
好久,高加林才抬起头。他猛然发现,德顺爷爷刚走到他面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抽着旱烟锅。
他见他抬起头来,便笑眯眯地说:“你还有眼泪呢?”接着一脸皱纹一下子缩到眼角边,摇了摇那白雪一般的头颅,痛心地说:“娃娃呀,回来劳动这不怕,劳动不下贱!可你把一块金子丢了!巧珍,那可是一块金子啊!”
“爷爷,我心里难过。你先别说这了。我现在也知道,我本来已经得到了金子,但像土圪塔一样扔了。我现在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真想死……”
“胡说!”德顺爷爷一下子站起来,“你才二十四岁,怎么能有这么些混帐想法?如果按你这么说,我早该死了!我,快七十岁的孤老头子了,无儿无女,一辈子光棍一条。但我还天天心里热腾腾的,想多活它几年!你小子还不知道,我栽下一钵树,心里就想,我死了,后世人在那树上摘着吃果子,他们就会说,这是以前村里的光棍老汉德顺栽下的……” 
高加林一下子站起来了。他望着亲爱的德顺爷爷那张老皱脸,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重新飘荡起了两点火星。
德顺爷爷用缀补钉的袖口揩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听说你今上午要回来,我就专门在这里等你,想给你说几句话。你的心可千万不能倒了!你也再不要看不起咱这山乡圪了。只要咱们爱劳动,一切都还会好起来的。咱农村往后的前程大着哩,屈不了你的才!娃娃,你不要灰心!一个男子汉,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变成个死狗了……”
“爷爷,你的话给我开了窍,我会记住的,也会重新好好开始生活的。刚才我在前川碰见庄里的其他人,他们也给我说了不少宽心话。唉,我现在就担心高明楼还会给我使坏担心乡亲们会另眼看我……”
“啊呀,这你别担心!我刚才去明楼家,正碰见巧珍央求明楼,让你再教书哩!巧珍说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明楼当下也应承了。你不要担心,书教成教不成没什么,好好重新开始活你的人吧……啊,巧珍,多好的娃娃!那心就像金子一样……金子一样啊……哎……”德顺老汉泪水夺眶而出,顿时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他哀怨的叹息了一声,就转身离去。高加林看着德顺爷爷的背影,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抓着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了一声:
“我的亲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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